(西藏绘画概说之二)
西藏绘画的流派
一、传统的绘画艺术
西藏的绘画非常之保守,变形成一种新风格并不容易。这是由于受到绘画的内容, 以及宗教上的仪注所限制 。
记得许多年前 , 读过一本法国学者阿诺 · 戴沙丹( A· Desjardins)写的《神秘的西藏人》(The Mystery of Tibetans),其中有一段便非常之有趣。
戴沙丹访问达赖喇嘛的妹妹莲花(Padma),谈到西藏的绘画。莲花抱怨说:
「西藏的艺术家不知道怎样去革新。他们不画自己喜爱的女人,只老是画佛像,画狰狞的面孔。
他们真应当学学现代绘画,学学发挥自己的自由思想。」
戴沙丹对莲花的说法大不以为然。他用很冷的笔调形容莲花,说她居然对电影明星甸马田(Dean Martin)如数家珍,而且 非常之熟悉爵士音乐。
一位有崇高地位的西藏小姐主张革新,反而一位法国学者却很欣赏西藏的绘画传统,这是很值得我们深思的事。至于笔者本人,跟戴沙丹有同一的倾向,因为「革新」似乎是属于文明范畴内的事,而现代的文明,已经给人类带来了太多的烦恼。
其实,现代的艺术家亦未尝不感觉到有结茧般的痛苦,所以,「复古运动」不绝如缕。笔者发表过「论西藏密宗的坛城」[1] 一文后即收到不少艺术家的来信,跟笔者讨论, 希望古老的坛城可以带来现代人的宁谧。由此可见西藏的绘画艺术并不老朽──只要是艺术,便始终有他的生命力。
二、派别
如果说西藏的绘画艺术能够为今日的「现代艺术」提供一些养份的话,那么,这应该可以算是一次反哺,因为西藏绘画的建立,大部份是向外吸收的结果。亦正由于不断吸收,不断融和,才建立起后来那种强烈的艺术风格。 ──今日我们展开一张西藏的挂轴, 可以一眼就认得出它是属于西藏的,便是见其艺术风格之强烈。
由七世纪起以迄十三世纪(相当于我国的初唐至南宋末叶),西藏绘画便不断向外吸收新的养份,以至有「阿底峡派」、「萨迦派」、「尼泊尔派」等等「新派」名目。每一个新画派的形成,便都是一次向外吸收的结果。
与这些「新派」相对的,则是「汉土派」与「藏派」两个「旧派」。证明西藏古代的画师很重视对中国绘画艺术的吸收。而古老的「藏派」,其实本身亦已经是艺术的混合体,它固然有西藏本土的风格,但唐代的西域艺术亦给它带来相当大的影响。
不过我们讨论西藏绘画的流派,却不打算站在上述「新派」「旧派」的立场去讨论,而是打算依照目前国际的艺术品收藏家的分类法,只将西藏的绘画分成三类──
(一)藏东派(汉土派及藏派)
(二)藏中派(藏派及萨迦派)
(三)藏西派(尼泊尔派及阿底峡派) 即将新旧五派融和于地域之中,这样比较容易讨论。
依照地域来分类非常之合理。西藏的西部接近印度,西藏的东部接近汉土,自然就 容易分别吸收到印度与汉地的绘画风格(尼泊尔在当时属于印度的范围之内)。当外来的养份强于本土的基因时,接近外来艺术的画派就此形成。
至于西藏中部,则恰好是东西两部的汇合点,所以就能够分别吸收汉、印两地的艺术养份。亦正由于这样,外来的因素便没有那么强,因而本土艺术的面目也就得到较多的保存,从而三合一成为藏派。
阿底峡派和萨迦派的形成,只是由于阿底峡尊者与萨迦派的喇嘛分别引进外来艺术,因此形成比较特殊的风格,实则上应该把它们分别归入藏中与藏西两派之内。
三、藏东派的绘画
现在,我们先研究藏东派的绘画。
当笔者看见图一那样的一幅画时,直觉上就认为它是一幅汉土的作品,谁知它却是一幅道道地地,十七世纪时的西藏绘画。据宁玛派法王敦珠宁波车的侍从喇嘛告诉笔者, 这幅版画在西康及西藏东部以至中部都非常之流行,有一个特别的名字,叫做「吉祥图」。正因为流行,所以寺院才将它镂版行世。
图一:吉祥图(木刻纸本)
这幅画,画着一个老人,造型有点似汉土的「寿星」,右手持如意,左手持念珠(笔者甚至怀疑那根如意,也是从「福禄寿」三星中那位「福星」手上借来的)。背景有点像我国唐宋时的青绿山水。从人物造型以及线条的表现形式来看,它应当从宋画吸收到不少营养。
但是,藏东派的画师只是借用汉土的技巧,在画面上,他们却赋予种种属于本土的民族性与宗教性的表义。
画的顶部有一日一月。日月成对地出现,是西藏绘画的传说(与此类似的,有杵铃、 书剑等,必然成对出现,因此称为「双标帜」)。画面上出现的,是「无足之石」、「一足之树」、「两足之人」、「四足之鹿」,代表大自然中的多种生命(那位侍从喇嘛还告诉笔者,有些画面是画成「三足之鸟」的,不过这一幅的鸟却只有两足)。注意画的四角, 它们是龙、虎、狮、金翅鸟,西藏人把它们当作「四灵」,有将吉祥带给大自然所有生命的能力。所以这幅画的意思,便是于四灵呵护之下求取生命的福祉。
可以跟这幅版画造像页比较的,是图二的祈福符。图中央是一匹「疾风马」,背上载着「光焰宝」,图中写着观音、文殊及金刚手三位菩萨的咒文。请注意图的四周,即是上述四灵的藏名。这里是用它们的名字来代替图绘,足可反映藏人认为四灵可以带来吉祥 的信念。 [2]
图二:疾风马祈福符(木刻纸本)
藏东派的绘画风格就是这样:强烈吸收汉土的技法与风格,然后赋予属于本土的表义,在画佛像的时候,尤其如此。
图三即是一幅属于藏东派的挂轴(㡧画)。
图三:大辩才天像挂轴(胶彩绢本)
图中的主尊是大辩才天(Sarasvati),她原是婆罗门的女神,而且是地界的大神, 司河川之事,所以婆罗门认为她能除秽。到了后期,梵书则还认为她是智慧之神,辩才无碍(不知为什么水总给人类认为是智慧的象征),并将她派为大梵天的妻子。
佛教密乘将这位神祗吸收之后,却将她当成是智慧化身文殊师利菩萨的法侣──由文殊取代了大梵天,因而大梵天的神格便降低了。
大辩才天的表义原是琵琶,但后来西藏绘画有将她一分为二,另外再化出一个「吉祥天」来的,于是便将琵琶移为吉祥天的表义,却将一件据铃之类的古西藏敲击乐作为她的标帜。
画幅的「空界」有三位大成就者,其中两位戴红色的僧帽,证明本画是属于旧教宁玛派供奉之物(宁玛派俗称红教,因为这派的修者都穿戴红衣红帽)。
值得注意的是图中的背景,完全类似汉土青绿山水的画法,这即是藏东画派的特色。
这幅挂轴,主尊及四角法伴的画法,其身仪都依照经教的规定。尤其是主尊,身姿略呈印度典型的「三折式」,以至莲座,日轮的画法,都非常之严格依照经教,但于绘画背景时却自由发挥,尤其是「地界」的几只飞鸟,或栖或翔,点缀出一片带音乐意趣的和谐境界,恰与大辩才天的表义与神格相呼应,这便是藏东派的特长。
我们还可以看看一幅十五世纪时藏东派的挂轴画,即可以更了解此派对境界与气氛 之重视(图四)。
图四:盘陀迦尊者像挂辐(大英博物馆藏品)
图中的主尊是一位阿罗汉,即释迦十六大弟子之一的盘陀迦尊者,又名路生罗汉, 因为他母亲于路过生产之后,随即将他抛弃。
欣赏本品,读者一定会感到有宋画的意趣,危岩、流水、贝叶蒲团、奇拔的古木,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,令人立即就想起石恪,甚至联想到贯休。唯一的不同,只是以用金碧山水的写法,却表现出水墨画的趣味(注意山石及蒲团的贝叶都钩金,甚至侍者的披带还用泥金钩出精致的纹样),这不是石恪和贯休的画法。但亦由此可见,这是一幅融和工笔与写意的画作,而且融和得天衣无缝。
这种融和是有必要的,因为根据西藏的传统,圣像需要工谨,而画师却可以在绘画背景时,略为运用写意的意象,营造出一片近乎天籁的境界,衬托得主尊居然带有情感。
如果将本图与图一及图三比较,便知道藏东派对意境的营造亦有层次。
图一是属于世俗的,所以意境便不似本图那么深邃。
图三画的是圣境,因此便不能置主尊于危岩古木 之间,只能强调音乐性的和谐,
而本图则介乎出世与入世,使人觉得主尊离得我们很近, 但又跳离我们这个尘世。
习惯上,收藏家将辩才天一画称为藏派,其余的两幅则称为汉土派。通过对三件画幅的欣赏,相信读者对藏东派的绘画已有一个概括的印象。
四、藏西派的绘画
现在我们转过来研究一个与藏东派风格截然相反的画派,那就是以严谨为特色的藏西画派。
看惯西藏绘画的人,当见到图五这样的画面时,不可能把它当成是西藏的绘画,而事实上它却是意大利学者 G. Tucci 于藏西一家寺院中发现的壁画。它的制作年代并不太早, 判定为西元十二世纪初叶,即印度大论师阿底峡(Atīśa)入藏弘法的年代。
图五:释迦成道图(壁画残片)
(意大利中东远东及罗马艺术研究院藏品)
西藏的佛教,一般均将之分为「前弘期」与「后弘期」。分期的原因,是于前弘期末时,藏王朗达玛秃头王(Glang dar ma ’u dum btsan,壮牛秃头王)曾毁佛法,大肆焚毁佛经、摧坏佛像,并勒令僧侣还俗为屠夫或猎户。经此一劫,佛法一度中断,所以西藏的佛教史便亦分成两截。
朗达玛于西元 841 年(唐武宗会昌元年辛酉)弑赤雅巴丁自立,至西元844 年,即为拉隆.吉祥金刚(lHa lung dPal gyi rdo rje)剌杀,计其灭法才总共前后四年 [3]。可是由于王族争夺王位,造成大乱,战争延绵数十年,藏土分裂,即便是信奉佛教的大臣亦无暇整顿,因此便造成了一段相当长的黑暗时代。
其后乱事稍安,佛法由西康反哺,努佛智等入藏弘法,于是后弘期开始。西元1037年(宋仁宗景佑四年丁丑)阿底峡由印入藏 [4],着《菩提道炬论》,判上中下三士道,同时阐明显密二乘的交涉,对学密乘的人亦规定要以显教的《中论》、《现观庄严论》及《俱舍论》为学习的基础,由是西藏佛学始得以重振。由于阿底峡的学风,后人便称他的宗派为教诫派,藏言「迦登巴」(Bkah-dam Pa)。后来的「格鲁派」(dGe lugs Pa)即为此派的承继与发展。
阿底峡于弘法时,对充满浪漫气息的藏东画派不满,因此便请尼泊尔画师入藏教授, 由是西藏绘画便开展了「尼泊尔派」与「阿底峡派」,成为当时的新派。
图五的壁画残片,即是尼泊尔派壁画作品的片段,估计原品是释迦本生图,绝大部份均已残缺,只余下「成道」一小段。
残片中,坐在菩提树下的是释迦。面前几个祼胸的天魔女,是大自在天之女。大自在天恐怕释迦成道后对他不利,于是便现种种神变来加以破坏,其中一节即是遣天魔女去诱惑释迦。壁画残片所表现的便是这一题材。
残片的右下方有一只猪,给一根长长的红箭贯穿全身。密乘惯将猪作为「贪」的表义,红箭则代表除贪,是故释迦不受天魔女的引诱,终于金刚座上成道。此属于佛教绘画的表义部份。
菩提树上坐着的五尊,代表「五智」。因为照佛家的说法,转凡入圣,是五种智慧开发的结果。由图中还可以见到释迦身两旁各有一尊菩萨。菩萨画得比主尊还大,不合一般西藏绘画的结构。然而但当时释迦还未成佛,将他的身量画成比菩萨小、比天魔女大, 盖亦非常之合理。由此亦可见这一派绘画意念的严谨。
至于画法方面,自然全宗印土,由图左那位胁侍菩萨的「三折式」身仪,即可见造型上完全是印度壁画的意趣,属于阿瞻陀(Ajanta)的风格。
由于尼泊尔派画风的传入,西藏西部便逐渐发展成为藏西派。但于介绍藏西派成熟的作品之前,我们却先得欣赏一张被称为重要发现的西藏绘画。
瑞士的西藏艺术品收藏家 A. Gansser 于喜玛拉雅山西麓一间处于岩洞内的小寺院中, 发现了三张挂轴画,其中有两张极为珍贵(即本文的图六与图七)。我们现在且先介绍图六那一幅。
图六:苯教大黑天挂轴(胶彩布本)
(A. Gansser 藏品)
这幅作品不是佛教的绘画,而是西藏原始宗教──苯教的制作。画面分成九种,中央的一尊即为婆罗门奉为三大神之一的湿婆,在本图中,是表示他化成大黑天(Mahakala) 身的仪容。因为苯教的大黑天为主要大神。
大黑天一头二臂,头戴五骷髅冠,颈项挂长串的人骨念珠,三眼,右手持「万字摧魔杵」,左手持长柄髗器,立姿,遍身头面皆有骨灰纹饰,周围身光火焰熊熊。在他下方的,是他的妻子大黑女(婆罗门称为克利Kali,但苯教却称之为巴登那摩 Paldan Lhamo), 一头四臂,祼体,仅腰部缠布,骷髅冠骨灰印等同大黑天,坐于红牦牛上。身旁有两侍者, 图的右下角为一长发女侍,骑白马,是苯教十二「赞玛女神」(bstan-ma)的首领,手持摧魔杵;图的左下角为一男侍,骑花骡,是苯教的大护法神普巴(Phur Pa),手持蛇头摧魔杵。
值得一提的是,这些苯教的神祇都为西藏密乘所吸收。大黑天成为大威德金刚,是时轮金刚法系的主要护法;大黑女成为难近母,是大威德金刚的佛母;赞玛女神的首领成为吉祥天母;普巴则成为普巴金刚,是金刚部的大护法。
现在回到本图。于大黑天的上方,是毗沙门天王,即四大天王中的北方多闻天王, 亦为莲花部的主要护法。他手捧吐宝鼠,所以亦是财神。这一点,佛教与苯教同一表义。在毗沙门天王两侧,即占左右方各为两格的位置,画着他的八大神将。
这幅挂轴之重要,在于它显示出由尼泊尔派至阿底峡派间的过渡。本件的结构,完全是印度的壁画风格,甚至线条、赋彩以至造型,都可以看得出受印土很深的影响,可是我们亦得承认,如果跟图六相比,则本件的印土风味却已来得较淡一些,亦即证明这幅作品,是西藏画师吸收了印度的画风后,开始赋予以本土风格的创作,所以这画件便成为了藏西画派发展过程的纪录。
图七则是藏西派成熟时期的作品──亦即所谓「阿底峡派」的作品,画中的主尊即是阿底峡尊者。尊者足结金刚跏趺坐,手结说法印,身旁有两天女胁侍。
图七:阿底峡尊者像挂轴
值得注意的是画面结构,除主尊外,其余各伴尊都明显地占画面一小格的位置,这种以长方格子分割画面的形式,是印度尼泊尔系绘画的传统手法,我国唐土「千佛式」的壁画结构,便受到他们的影响。
图中主尊的面庞与手臂等,都因色调的阴阳晕染而有立体感,相信梁代的张僧繇画 凹凸花的晕染法,以至初唐尉迟乙僧的佛像画法,便即是这一系画法的传承。
将上述三件作品比较,我们便可以看到藏西派发展的三个段落。
五、藏中派的绘画
在藏西画派未形成之前,说得更准确一些,则是在阿底峡尊者未引进尼泊尔派之前, 在西藏绘画领域中占主导地位的原是藏东派──当时则仅有藏派与汉土派的名目,尚未称为藏东。
然而藏东与西藏其他地域比较,毕竟亦有分别,即藏东地区的绘画,汉土的风格比较浓重,其他地区则重本土风格。所以比较起来、藏东的藏派画势力较小,而藏中则为藏派的基地。
图八是一幅典型的,属于藏中画派的藏派挂轴画。如果与图三的大辩才天挂轴比较, 便可以发现本品的风格,其汉土的气息较为淡薄。
图八:八世达赖喇嘛像挂轴(胶彩绢本)
(C. Aeschimann 藏品)
本品所绘的主尊,为八世达赖喇嘛妙吉祥海(’Jam dpal rgya mtsho)于乾隆二十三 年生,嘉庆九年卒。本品为十八世纪末叶的制作。
图中主尊左手奉着梵经,右手持莲花茎,值得注意的是开敷的莲花中的标帜。那是一册梵经,其上插有一把剑,剑身有藤叶缠绕,于剑柄处结成双果,那是达赖喇嘛独有的标帜,来源自文殊师利菩萨的经与剑,为开启智慧与断除烦恼的象征。
八世达赖在图中画成孺童形,这则是宁玛派的传统。宁玛派初祖莲华生大士的法相, 即是十六岁孺童形。由五世达赖起,达赖喇嘛以格鲁派法王的身份习宁玛派法,所以他们的法相便亦追随莲华生大士法相的造型,都作孺童相,所不同者仅是法衣与僧帽仍依格鲁派的制度(宁玛派修行人的法相则戴莲花冠)。
本品虽然没有以山水作为背景,但图下方白度母及绿度母的身旁各有一株树,成达画面三分二的高度,犹是汉土派画法的孑遗。若在藏西画派,则绝对不容许有这样的构图。
图九的主尊是萨迦派(Sakya Pa)的大成就者贡噶生波(Kunga Zanpo)。他是十五世纪时的萨迦派领袖。其时汉土为明代初叶,萨迦派在藏地的领导地位未全失,所以贡噶生波仍有发扬一个画派的实力。他效法阿底峡聘请尼泊尔画师来到藏中一个名叫贺易唵(Ngor Evam)的地方,绘制了著名的一百三十二品坛城(Mandala)──始于五方佛的坛城,取开发五智之义,终于长奉佛的坛城,取修行人吉祥长寿之义,由是便开出了西藏绘画的「萨迦派」或称「贺青派」(Ngorchen)的画法。
图九:贡噶生波像挂轴(描金绢本)
(瑞士私人收藏)
图十即为第一品五方佛坛城的粉本。从这粉本可见画工之精细。因这一百三十二品坛城的影响,西藏的坛城图便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。关于这点,我们以后还会专题论及。
图十:五方佛坛城图粉本(木刻纸本)
(新德里印度文物博物馆藏品)
贡噶生波的挂轴画像,于红绢上描金。这种描金的画法,跟坛城图的画法是相通的, 都着重于用线条来表现。然而却需注意本件的线条实有两种,一种是直接描金的线,如僧衣的衣纹,一种却是于涂金时留白而形成的线,如莲花座莲瓣的线纹。前者描金易,后者留白难,画师的功力即在于此。若大片涂金,然后再在上面加颜色描线,勾出莲瓣的轮廓, 这画法便落第二乘,只能称为「仿萨迦派」的画法了。
图中主尊结金刚跏趺坐,手结转法轮印,持花茎,主尊左方的花上为五股金刚杵, 右方的花上为铃,这是成就的表义。顶光绕的花鬘,看起来特别富装饰的意趣。
将涂金留白的技法更发挥得淋漓尽致的,是所谓「金唐卡」的画法。图十一的宗喀巴大士像,除主尊外,其余画幅全部采用涂金留白,使绢底的红色呈聚成为线条;主尊的面部手部及法衣僧帽等亦系留白,但留的空隙宽一些,便觉得主尊的线条与背景的线条有主次的分别。背景全部重覆主尊的法相,这是由「千佛式」变化出来的新形制,亦是涂金留白画法所常采用的手法。但后来影响所及,萨迦派的画师在不是绘制「金唐卡」时亦喜采取同一形式了。
图十一:宗喀巴大士像挂轴(涂金绢本)
(瑞士私人收藏)
这种画法虽然来源是尼泊尔画工的坛城图,但在绘制时仍不得不有汉土派的基础, 因为汉土派本就有勾勒金线的技巧(参考图四盘陀迦尊者像),所以这种画法虽为藏中派的特色,但却可视为尼泊尔派与汉土派画法的融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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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先发表于 1979 年 12 月号的《明报月刊》。后由《艺术家》杂志转载。
[2] 藏密以息灾、增益、怀爱、诛灭为「四事业法」。四灵中的狮,代表出世间力量,故可息灾;虎代表世间的权威,故视为增益;龙周适水陆空三界,因而可作为怀爱的表义;伏金翅鸟能捕蛇,所以用来作为 消灭邪恶之诛灭法表义。四灵的建立,实与四事业法相呼应。
[3] 敦珠宁波车着,许锡恩翻译《胜利天鼓雷音──金刚乘教法史》第三品。
[4] 关于阿底峡的生卒及入藏年代,众说纷纭,拙著「西藏密宗编年」据《胜利天鼓雷音──金刚乘教法史》及伊文思.温慈(Evan Wentz)的说法,对各异说加以排比,定为西元 982 年生,1037 年入藏,1052 年示寂,世寿七十一岁。
初刊于《故宫文物月刊》第二卷第二期(总编号第十四期),中华民国七十三年(1984年)五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