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昊堂禅诗》的禅意--代序
王亭之
2017-11-03
我国多诗僧,唐代时最盛。
名声最响的是诗人贾岛,他曾经出家,法号无本,他还俗是出于大文豪韩愈的鼓动,叫他还俗参加考试,他从此便成为苦吟诗人。他有一首诗送给无可上人,其颔联云:「独行潭底影,数息树边身」,这两句诗写了三年,所以他说:「两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」。
唐代诗僧有一派便是专学贾岛,这一派的诗,太多经营,因此被欧阳修所讥,说他「烧杀活和尚」,这是因为贾岛有两句诗说:「写留行道影,焚却坐禅身」,这两句诗其实只是说,僧人虽有行迹,但却其实无我,可是一经营下来,便很不自然。
贾岛最有禅意的两句诗是:「鸟宿池边树,僧推月下门」,后来又觉得用「僧敲月下门」比较好,因此坐在驴背上,作出「推」与「敲」的手势,由此后人便将炼字称为「推敲」。
若以禅意而言,推与敲各有不同的意境,而且都自然。他写得一首非常自然的诗,那便是《寻隐者不遇》:「松下问童子,言师采药去,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。」
一点「苦吟」都没有,末二句,禅意盎然。
所以唐代禅师用诗句来说法义,亦必自然而非苦吟,例如说:「两只泥牛斗入海,直至于今无消息」,两只泥牛便即是「二法」,亦即是「能所」,此二者其实只是泥牛,一入法海即便消融。你看,说得多么自然,这样就是禅意。
还可以举一段公案为例:
释迦世尊与众行次,以手指地云:「此处宜建梵刹。」
帝释将一茎草插于地上云:「建梵刹已竟。」
世尊微笑。
雪窦天童禅师颂云:
百草头上无边春,信手拈来用得亲,
丈六金身功德聚,等闲携手入红尘。
天童这首诗写得非常自然,可以说是「信手拈来」,便表达出一茎草即是梵刹的禅意。
我读《昊堂禅诗》正是喜欢他那种「信手拈来」的自然,平仄不必太讲究,例如天童这首诗,首句「百草头上无边春」,是仄起句,应该是仄仄平平平仄仄,现在写成仄仄平仄平平平,分明是拗句,可是却
一字不能改,因为自然,因为是信手拈来,这正是禅诗的特色。
《昊堂》第一首诗「花开见佛」:
莲开宝华育圣胎,雪岭清音畅心怀,
铁笛交奏无生曲,天花满空动地来。
多用拗句,可是自然。
在网上建平台,名之为「宝华一脉」,用以弘传正法,将此平台比喻为莲花,将平台上的文字说为「清音」、「铁笛」、「天花」,不但自然,而且生动,这就得到禅诗的意趣,一如天童的「百草头上无边春」那首诗。
我更喜欢「无碍颂」一首:
一处通兮处处通,如风过树月行空,
藕丝窍里轻弹指,推出须弥第一峰。
这首诗毫无经营,只是平常口语,真可以说是用无碍之言来说无碍,若有经营,修饰文字,那便反而有碍,因此自然便「推出须弥第一峰」,这是真实的无碍境界。
读了这首诗,我写了一幅湖景大画送给崇化大和尚,并和诗云:
平湖四合望难通,得向鸿蒙透碧空,
须弥芥子禅心住,离却三时入顶峰。
两诗相比,大和尚的禅意更高。
禅诗也可以写实,例如「赴妙光寺检查工地」一首:
春后初登狮子峰,碧桃花落绿树丛,
潇潇孤影山寺寂,飒飒春风意茕茕,
身小依然担重负,楼高已贯白云中,
梵宫再造如师愿,日出扶桑映山红。
修建妙光寺是他先师的遗愿,因此「身小依然担重负」,便是非完成不可的现实,现在已能实现,得见「楼高已贯白云中」,那便是欢欣的写实。这一句,其实亦是禅意,禅在日用家常,去建造楼房,也就等于吃茶去。正由于不写这样的家常日用,所以才会「烧死活和尚」。
同样的诗还有几首,不再一一举出,读者可自行会意。例如「一路车程睡意浓」、「掘地山僧种桃树」、「募缘犹如勺量水,筹艰正似蚁聚丘」、「和合僧三老,漫步喋不休」等句,无不从现实中来,亦即无不从由家常日用中来。
除了自然、写实之外,集中还有说法的禅诗,例如《读大般若经题次》:
读通般若空,不空还复空,
空至非空处,是空悟真空。
说空已是佛家常说的境界,此诗说「不空还复空」,再说「空至非空处」,
两个空的境界双运(空、不空双运),
然后才是「真空」,
这便是「深般若波罗蜜多」的境界、
「不二法门」的境界、
「如来藏」的境界。
集中还有几首说祖师语录的诗,如云:
「若还开了通天眼,步步头头合祖机」、
「定中不见龙虎啸,腊梅春信雪中藏」;
更有说禅观的诗,如云:
「坐禅无冬夏,釜内煮春天」、
「莫道一枝独秀,且看碧岩人家」,
这些诗句,完全是家常日用的写实,可是却表达出禅法的意趣。
笔者还建议读者需细读「忆往昔」一首长诗,此诗有短序云:
「与母夜坐,忆平生辛酸,因记之以自勉耳。」
全诗可以说是崇化大和尚的自传,一共二十三个「怎能不相忆」,那便是他生平的二十三段往事,此中甘苦难言,然而,事事无碍,事理无碍,一如镜花水月之有相无相,所以这二十三个「怎能不相忆」不是抱怨,只是事理无碍的无相。
说「怎能不相忆」,实在是忆而非忆,因此才有许多弘法的事业要担负,是故笔者为此诗题一诗云:
辛霜酸露说生平,
参入禅心只一声,
从来事理无相碍,
镜花水月住无明。
此正如他的「一念成佛」诗云:
佛魔寄心在一念,一念不生全体现,
已无「有相无相」的分别,当然亦没有明与无明,此无分别的「全体现」,都在「一念不生」时。
最后谈谈他的长短句,写得很潇洒,我喜欢「蝴蝶儿」一阕,上片云:
一声钟,
彻梵宫。
烟萝迷处有苍松,
僧行图画中。
真可以说是「诗中有画」,下片云:
水清鱼拥月,
禅房映灯红。
等闲识取主人翁,
掀翻象王峰。
水清、禅房都是世俗,潇洒地由世俗悟入胜义,由是「等闲识取主人翁」,而「掀翻象王峰」,这便是崇化大和尚的禅境,不离世俗而得第一义谛。
还有「更漏子.宝泉禅颂」一阕,有句云:
清香木,
菩提路,
悠然象王行处,
此是写景,实在是写境。能由这种认识来读集中的诗词,读者便可以进入禅境而走入菩提路上。
读此集后,笔者很想往云南一行,拜访崇化大和尚,共尝云南鸡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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