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曼卿咏红梅诗,有句云──「认桃无绿叶,辨杏有青枝」,这两句诗给苏东坡见了,大不以为然,颇致讥评。
后来苏东坡因此也写了一首红梅诗:
怕愁贪睡独开迟,自恐冰容不入时,
故作小红桃杏色,尚余孤瘦雪霜枝。
寒心未肯随春态,酒晕无端上玉肌,
诗老不知梅格在,故看绿叶与青枝。
所谓「诗老」即指石曼卿而言。
石曼卿的诗的确不太好,其病在于胶着,咏红梅就只想到「红」与「梅」,所以由「红」便想到桃杏,又由「梅」便想到它跟桃杏的「绿叶青枝」有所区别。这样写诗,只写出红梅的形态未能进一步发掘出更多东西。说句笑话,有如警署画影图形捉人,画出来的甲乙丙丁面目虽有分别,但都一般木口木面,了无性格,凭这样的图形倘如能捉到犯人,可算是天下第一奇迹。
苏东坡知道这点,所以说石曼卿「不知梅格在」,「梅格」即是红梅的格调,它的格调跟桃杏的分别,又岂仅在于「绿叶青枝」而已。
但苏东坡的诗其实亦有习气,因为他劈头便想到海棠,比石曼卿的桃杏还要多想出一种红色的春花。
起句「怕愁贪睡独开迟」,是因红梅的迟开想到杨贵妃「海棠春睡」的典。杨贵妃贪睡是因为饮早酒,所以东坡于第六句还念念不忘于「酒晕无端上玉肌」。
好用典故,是苏东坡的习气,亦是宋人的通病。比较起来,石曼卿的诗反而近于白描。
然而这即是宋人咏物诗逊于唐诗的原因。因为一般来说,好的宋人咏物诗多用典,而白描的时候又太胶着于物态,二者都同样挥洒不开。 ──试看苏诗,为「海棠」的故实缠缚,其实亦未咏出多少「梅格」。难怪后来严羽,要提倡「羚羊挂角」、「透彻玲珑」。